“我送你到姑子庙再死，别以为我骗你。”张小丁一边说，一边想用咳嗽冲开掖着难受的喉咙。
“我叫菱角，我不想当姑子。”
“当姑子怎么了?”
“要剃头的。”
“你剃了头，也好看。”
“你叫什么？多大了？”菱角紧紧咬住嘴唇，不想让自己心里的笑露出来。
“张小丁，这不又过了一年，十七了。”
“我十八——你手咋了？”
张小丁侧过身，用余光偷偷望着菱角，心里却想起了白丫头，还把两人做了个比较，最后的结论——差不多，没见白丫头哭过，如果不哭，白丫头好看，要是哭，好像菱角好看一点儿。张小丁越想越尴尬，用了些劲儿，自己往前紧步走，走到了菱角前边。
“我走不动了。”
“还是想死？”张小丁回过头问。
菱角蹲在了地上，张小丁不知所措。这时一辆马车从南边驶来，菱角站起身望向马车，然后拼了命地跑起来。张小丁看了看菱角，再看看马车，断定这马车是来追菱角的。
“跑不了——你还跑过马车了?”张小丁冲着菱角吃力地喊。
马车冲着张小丁驶来，赶车的加紧力气挥舞着鞭子。张小丁走到路边，闭气踹倒一棵枯枝的小树，拖着小树往路中间走。马车冲了过来，车上的人开始叫喊：“菱角你别跑，你姐姐死了，你不用陪葬了。”
菱角停下了奔跑，望着马车痛苦的跪在地上，看着停下的马车，又看看张小丁，奔向张小丁一头扎进他的怀里，疯狂地哭起来。
“回去吧——这是你哥？——回去吧，王老爷说，你愿意留下就留下，想回去的话，送你走，毕竟以后也是亲家了，你还是个大辈儿呢。结阴亲圆坟你必须到场，算个娘家人啊。”赶车的老汉停下马车，和蔼可亲地劝着菱角，亲切地用眼神向张小丁示好。
“大伯，老江湖了？说瞎话都不带眨么眼的？”张小丁恶狠狠地瞪着赶车的老汉。
“这孩子，王老爷在村里说话一口唾沫一个眼儿，要是想加害菱角，那还用骗回去加害？来的可就不是我了。”老汉激动地瞪起了眼。
“那你回去传个话吧，菱角出家了。”张小丁冲着老汉说。
“不，我回去，我要和姐姐一起死。”菱角哭的已经上气不接下气，哽咽着说。
“哎，回去给姐姐换换衣服，也算当妹妹的情义——后生，喝口酒暖暖身子吧。”老汉下了马车，递过一个大葫芦。
张小丁接过葫芦，拔掉塞子闻了闻。
“还怕我药你。”老汉撇了一眼说。
“我不坐老王八生的破马车。”菱角抽泣着说。
“菱角，别有气冲我来，我是赶车的。”老汉生气地说。
“这马车是你的？她说的是车，不是赶车的。”张小丁把酒一滴没剩，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咽下，顿时从嘴里到嗓子里沙沙的刺痛，吐了一口气，胸膛里翻滚的酒从嗓子往外拱。张小丁运气，将这股暖流控制住，暖流散漫全身。张小丁感觉舒服了一些，又吐出一口气。
“你又不怕我药你了？你到是给我剩点啊。”老汉歪着嘴，凝着眉说。
张小丁从怀里摸摸了，掏出一小块银子渣，连同葫芦一起扔向老汉脚下，背起菱角就往南走。
“坐车多好？”老汉说。
“带路！”张小丁声音很大，喊完自己都咳嗽了起来。
菱角是个苦命的孩子，父亲被缉事厂治罪杀害，母亲怀着她，带着她的姐姐被收入教坊司成了官妓。魏忠贤倒台后，一家三口被一个避难的太监赎了出来。太监把她的母亲作为“礼物”贿赂了河间知府，得了个假身份隐居起来。菱角和姐姐留在太监身边伺候起居。太监变态的虐待姐妹两个，每次姐姐都为了保护菱角，违心用从教坊司学来的“本领” 逗太监开心。日子牵强的过着，可太监把菱角送给了一个同样来避难落户的同仁——魏忠贤得力的手下王泉祥，姐姐没有办法再保护妹妹了，便等妹妹被带走后自尽了。王泉祥这老东西已经奄奄一息了，菱角是用来等着陪葬的。王泉祥这个老东西咽了好几次气，因为家产没交代清楚，被多次抢救回来，家里人乱乱哄哄忙前忙后的时候，菱角趁乱跑了出来。老东西的“儿子”悬赏五十两银子抓菱角，全村的人兴奋得像疯了一样，还做了分工计划，找到菱角后大家按劳分配领取奖赏。
天渐渐黑了，张小丁和菱角两个人跟在马车后走进了一个村子，村口路边有两个人跺着脚揣着手说话，看到他们走来，仔细辨认后开始叫嚷：“菱角找着了——快来啊——”
菱角趴在张小丁身上，抓着张小丁的棉衣，张小丁停下脚步，冷冷的说：“别怕。”
“我去回一声。”赶车的老汉将车赶入一家阔气的家门，一会儿的工夫，乱乱糟糟的人语声，出来二三十人将张小丁和菱角围了起来，你瞅我，我瞅你，像是互相鼓励着谁先开口问问什么情况。
张小丁紧张地运起了气，放下菱角，双手向后护着她。一个身材魁梧的人钻过人群，一边冲过来，一边抬起腿冲着张小丁就踹。张小丁迎着来的人冲了起来，速度很快，菱角都没抓出他的棉衣。张小丁用右腿膝盖磕开踹来的腿，落腿弓步，右手肘直崩地冲向对方的面门，紧跟着左手绷直了手指，插向对方的咽喉，右手肘又是一个猛击，正中对方太阳穴，左腿用力踹向对方的裆部。
围在最前面的壮小伙子几乎都开始动了。张小丁左手绷直手指，戳向迎面冲来的人的眼睛或喉咙，双腿每次踢踹都是人的裆部。
“啊——啊——”
袭击张小丁的人，有的倒地呻吟，有的痛苦嚎叫，有的停下脚步向后退着，有的找机会蓄意进攻，还有的叫骂起来。
张小丁余光看到菱角被人拽走，还捂住了嘴。张小丁发怒了，“啊——”一声怒吼，所有人一刹那静止的时候，张小丁奋力冲到菱角身边，一把拽回菱角，左手使劲抓住拽菱角那个人的头发，疯狂地用右手肘击打他的面部。
张小丁瞪着通红的眼睛击打了不知多少下，那人已经四肢瘫软，鼻子里和眼睛里冒出了血，跪在了地上。
“别打了，别打了——大家都停手吧。”一个穿着华丽的老女人撕裂着声带嚷道。
大家都不动了，所有被张小丁打过的人，除了张小丁手里拽着头发的这位，剩下的都没有停止呻吟或嚎叫，有的看见了自己流出了血还哭了起来。
菱角傻了，拽着张小丁的袖子，像是一个孩子拽着父亲一样。
“快说你是我男人······”菱角惊慌着颤颤微微地说，拽着张小丁的胳膊不停地哆嗦。
张小丁愣了，看了菱角一眼，又把目光马上射向人群，感觉原来冰冷疼痛的身体突然燥热了。张小丁没有说话，而是拽着菱角就跑。
一群人紧跟着追，张小丁心里乱成一团，分不清楚了方向，停了一步，一群人马上重新围住了他们。
一个人拿着菜刀冲了过来。张小丁松开菱角，冲着菜刀砍来方向扑去，左手臂扬起刚碰到持着菜刀的胳膊，转手肘插入对方的腋下，将对方的胳膊像一条扁担扛在了肩上，肩膀向上使劲一抬，手臂压着对方手臂的根部向下一按，对方的胳膊“咔嚓”一声，张小丁紧接着右腿膝盖直冲对方裆部磕去。菜刀掉在了地上，张小丁瞬间拾起菜刀。
“砰——”一发火铳响了，张小丁觉得菱角猛地搂住自己。张小丁将攥在手里的菜刀飞向了火铳发出声音的方向，再没有任何声音了。一个穿着像个富户人家的人倒下了，手里攥着火铳，脑门正中间剁入一把菜刀，眼睛、鼻子、耳朵、嘴角慢慢往外渗着血。
人群乱成了一团，除了动不了的人，其它全都四散奔逃。
“让他们走吧——你走吧，你走吧，都没落着好，你走吧，别再杀人了。”又一个穿着讲究的老太太激动地扯着嗓子叽叽喳喳地叫着。
“你走吧！你走吧——”一群穿着华丽的女人在门口也扯着嗓子叽叽喳喳地随声附和。
张小丁抱紧菱角，看着菱角后脑顺着头发流着血。菱角眼睛微微地睁开看着张小丁，要闭上了又一下子睁开，菱角像一个困极了的孩子，实在坚持不住了，终于合上了眼睛。
张小丁原地抱着菱角的身体，手摸着菱角的后脑，感觉着手里黏黏糊糊，脑子里一片空白，不再去理会任何声音。
刚跑散的人有的慢慢地跑了回来，自发地互相帮忙，无论死的活的，一阵子工夫都不见了。
（未完待续）
